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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舟侧畔】卷二(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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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程誉小宝


    20/12/28


    第六章 床前曲直


    盛夏时节,正午时分,天地一片闷热。


    古观清幽,厚重屋瓦遮去炽烈骄阳,道道轻风徐徐吹过,自有一番化外清凉。


    吃过午饭,彭怜如往日一般帮着母亲收拾碗筷,一切收拾停当,这才一同回


    到所居院中。


    有了之前一番亲密,母子俩彼此再无隔阂,只是彭怜心中惴惴,不知母亲究


    竟何意,只是落后半步,随着母亲进了院门。


    岳溪菱在阶前止住脚步,犹豫半晌,这才头也不回问道:「怜儿,你……你


    且去午睡吧!」


    彭怜一愣,放下脚步踟蹰起来,母亲方才明明说是让他午后去她房里,怎的


    这就变卦了?


    岳溪菱不敢回头,抬脚推门而入,正要随手关门,却被一双大手从身后猛然


    抱起,不待她挣扎反抗,已被按住酥胸,推着朝床榻而去。


    「怜儿……不要……」岳溪菱心慌意乱,耳中房门砰然作响,显是爱子用脚


    带上房门,眼见情势失控,她连忙喊道:「好孩子……不要……不要勉强为娘……


    否则娘就死给你看!」


    彭怜初时恼恨母亲言而无信,真个上手则是被母亲双乳美好触感所激,此刻


    母亲言辞狠厉,他少年心性,自然不敢再越雷池,只是手上握着母亲双乳木已成


    舟,却犹自不肯松开。


    岳溪菱微微放心,一手握着爱子大手,娇喘说道:「好怜儿,且到榻上坐好,


    听为娘为你细说……」


    她既不再用力挣扎,彭怜也自然不再用强,母子二人相拥着来到榻上,岳溪


    菱俏脸通红,低头看看爱子紧握酥胸大手,不由一阵心旌摇荡,她闺中空寂十五


    年余,玄真还能偶尔接触山下信众,她却除了彭怜从未见过其他男子,眼见儿子


    渐渐长大,一缕深情早已悄悄系于爱子身上。


    玄真早有洞见,只她自己不肯承认,昨夜至今连番巨变,岳溪菱早已明白,


    自己此生怕是再也难以移情其他男子,尤其爱子如今面庞日益成熟俊朗,依稀便


    是昔日情郎模样,当年因为彭怜父亲背家出走,如今再陷爱子情网,可谓时也命


    也。


    来到榻上,彭怜仍是不肯松开母亲,只是从后面将岳溪菱抱在怀里,双手握


    着两团硕大绵软乳肉不肯须臾松开。


    母子二人呼吸相闻,女子淡淡香气和少年青春气息混杂一处,渐渐催生情欲。


    彭怜暗自比较,母亲一对硕乳那夜所见便觉极大,如今上手摸来,却更有别


    样美感,那种饱满结实,恩师玄真也自略逊,师姐明华更是不如,尤其师父修道


    经年,身子纤瘦,师姐明华更是年少,丝毫不见丰腴,相比之下,母亲硕乳丰臀,


    纤腰却是极细,盈盈一握之间,纵是布裙荆钗,亦难掩其体态风流。


    此刻彭怜紧紧抱着母亲,母子二人在榻边并排而坐,美妇全身都压在爱子身


    上,暧昧销魂之处,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彭怜感受至深,身体早有反应,岳溪菱只感臀下一根棍状物事突兀隆起,心


    中惴惴却又惶惑渴盼,纷繁思绪不一而足。


    「娘……」


    爱子一声轻叫,将岳溪菱从纷乱思绪中唤醒,她记起为人父母本分,勉力挣


    开爱子束缚,微微定神说道:「好怜儿,你且坐好,听为娘细说……」


    彭怜自然不依,刚刚入手母亲美乳,尚未把玩进行,那细腰丰臀近在咫尺,


    既已撕去伪装,岂能半途而废?他素来练功勤勉,体力远超一般成年男子,他不


    肯松手,岳溪菱又如何挣得脱?


    美妇极是无奈,只得向后靠在爱子怀中,任他把玩施为,口中娇喘嘘嘘,努


    力屏气凝神,说道:「当年为娘离经叛道,与你父亲私定终身,三月后才发现已


    有身孕,母亲逼我堕胎,为娘心中不忍,于是留书出走,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来


    投奔你师父玄真……」


    「其时玄真初任掌门,观中只有我们姐妹二人,」岳溪菱仰头看着爱子,眼


    中泛起浓浓爱意,「在你之前,为娘懵懂无知,心中矛盾,不知何去何从,在你


    降生之后,为娘却再也不曾迷茫,哪怕红尘万丈诱惑万千,为娘也守得住这份清


    苦,只盼能够将你养大……」


    「不知何时而起,为娘愈来愈舍不得你下山,哪怕担水采买,半晌便回,却


    也心中惦记、难舍难分……」岳溪菱语调清幽娓娓道来,「你师父早就看破端倪,


    数次或明或暗点醒为娘,但为娘始终不肯承认,只将这份心思当成母子之情,直


    至昨夜心思难平来寻你师父,无意间撞破你们师徒私情……」


    「初时只道你摸我身子、欲行轻薄之事,是以才恼羞成怒,掌掴于你,夜来


    辗转难眠,才知为娘其实恼恨的是你竟然先与师父成了好事……」


    说出心中所想,岳溪菱羞不自胜,只是话已至此,只得和盘托出,「十四年


    里,为娘与你日日夜夜同榻而眠,不过才搬出去几日,便和玄真好在一处,为娘


    近水楼台,却被她占了先机,心中那份酸涩,实在是……」


    「为娘爱你至深,既有母子之情,又有男女情愫,从前懵懂不觉,如今却无


    比清楚,按你师父说法,为娘独守空闺将近二十载,韶华金贵,容颜渐老,不如


    趁着芳华正好,青春犹在,与你共效于飞,同偕鱼水之欢……」美妇霞飞双颊,


    眼中水意滢滢,面颊红润欲滴,瞬间娇艳不可方物。


    只是彭怜耳听母亲述说心事,自己也是心潮澎湃,遐思万里,遥想当年母亲


    不过如今师姐明华这般年纪,便辗转奔波躲入深山,只为将自己带到世间,而后


    十余年间殚精竭虑,耗尽心思将他养大,如今却在怀中等他垂怜,如此种种,让


    他无暇他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脱口而出边道:「娘,怜儿今后一定孝顺,


    不再惹您生气!」


    岳溪菱心中满足,伸手轻抚爱子面颊,丝毫不因爱子不解风情而有所羞恼,


    只是暖融融道:「为娘知道,娘也信你,自小你便懂事,将来亦会如此……」


    「此番心思,只是想说与你知晓,为娘也愿意与你欢好,只是世间凡尘自有


    规矩方圆,你若与为娘避居山野,倒也不需计较,可你若是有心入世求取功名,


    那便不可仓促行这悖逆人伦之事,设若积年之后,你忽然心有所悟,后悔今日年


    幼,岂不怪罪母亲不守妇道、不知纲常?」


    美妇抬手轻轻按住彭怜唇瓣,柔声续道:「为娘知道你此刻当然觉得矢志不


    渝,即便将来也会如此,但你且听为娘说,人心思变,娘当年生你,岂又能料到


    今日?况且红尘万丈,美人娇娥万万千千,将来你自会遇到比为娘更美、比你师


    父更懂风月的女子,待你历尽繁华,会否继续惦记为娘这般人老珠黄之人,会否


    再冒天下之大不韪迈出那步,却是未知之数……」


    「纵有山盟海誓,难敌沧海桑田,为娘与你约定,待到你功名有成,若你还


    有此心,纵然赴汤蹈火,为娘亦欣而往之,」岳溪菱神情郑重,浑然不觉口中所


    言如何离经叛道、悖逆人伦,「但在那之前,还盼你能学业为重,不要胡思乱想、


    得陇望蜀,切莫沉湎女色之中、沉迷床笫之事,反倒辜负了大好年华……」


    「为娘本不愿你入世科考经历红尘种种,只是你师父所言确有一番道理,娘


    在俗世享受过荣华富贵,也试过两情相悦,你来世上走这一遭,若就此终老山林,


    岂不白来一次?所以为娘盼你功成名就,不为别的,只望你历尽世间繁华,享受


    一切美好,即便将来归老田园、避居山野,却也不枉此生了……」


    慈母一番长谈表白心迹,彭怜听得心思起伏不定,一忽儿说情有所钟,一忽


    儿又说让他求取功名,待到功成名就才能共偕云雨,他有心想说不想科举功名,


    却情知难以做到,母亲宠溺于她,恩师玄真虽然以身相许,这件事上怕是毫无转


    圜余地。


    只是此刻他与母亲如此亲近,已是平素想都不敢想的快活满足,哪里还在意


    未来如何?他年少老成,心性终究尚未定型,尤其男欢女爱初尝滋味,兴头来时,


    天王老子尚且无惧,对着自小到大对他百般宠溺、百依百顺的母亲,自然更加肆


    意妄为。


    隔着麻布衣服搓揉美乳犹自不足,他虎着胆子将手伸进母亲衣领之间,趁着


    岳溪菱猝不及防之下握住一团椒乳搓揉起来。


    入手滑腻温软,果如书中所言「软玉温香」,彭怜顿时爱不释手、把玩不休,


    直将美妇母亲拨弄得娇喘吁吁、呻吟阵阵,这才悄声求道:「好娘亲!何必拘于


    何时,既然您也心有所思,不如现在就和儿子成就好事,何必再苦等三年?」


    岳溪菱心慌意乱,闻言却知自己方才算是白费了一番唇舌,十四年来只知宠


    溺难有威严,此刻亲密接触,更是端不起母亲的架子来,只得娇喘吁吁呵哄道:


    「好怜儿……莫勉强为娘……你若……你若实在憋得难受,不如……不如你去躺


    下,让为娘伺候你一番……可……可好?」


    彭怜恃宠生娇,却也不敢过分,毕竟还有师父镇着,自小到大,母亲管束自


    己不听,便一个眼神过去,师父轻则厉声责骂,重则拳脚棍棒相加,他早就知道,


    有时恩师管教自己,多是母亲无奈撺掇引起,是以对母亲也不敢过分强逼。


    见母亲曲意婉转,他心中自然乐极,直接向后躺倒,将双腿留在榻边,双手


    却依旧不肯松开,只是握着岳溪菱团团美乳把玩不住。


    岳溪菱十余年不亲近男子,不说摸手亲嘴,连陌生男子都未见过,哪里经得


    起儿子这般挑逗?只是虽早已心荡神驰饥渴难耐,却仍死守心中一点清明,不肯


    就此沉沦,她强忍心中羞涩和身体渴盼,伸出莹莹玉手,隔着裤子按在爱子粗壮


    阳根之上,甫一接触,便即脑中轰然作响。


    只听她娇憨呓语道:「竟是比你父亲……还要粗长硕大……」


    她语调低沉,彭怜舒爽无比,自然没听清楚,只当母亲是在喘息呻吟,此刻


    他横卧榻上,母亲旁边扭着身子,姿势所限,再也难以掌控两只椒乳,只得就着


    一只,极尽挑逗之能。


    岳溪菱情不自禁将手伸进爱子裤中,亲自握住那根远比彭怜父亲还要粗大硕


    长的阳根,自去年彭怜过完生日不久,她便开始注意晨起时爱子胯下轮廓如何惊


    人,每每情不自禁便想触摸丈量一番,只是终究面薄脸嫩,一直未曾着手,每日


    起早做饭,个中缘由,只她自己清楚。


    此番入手,那份触感自然更是不同,无论粗细长度结实程度,都远非其父可


    比,只是她三十年来只经历过那一根男人阳物,此时印象朦胧,差之毫厘谬以千


    里,一番比较究竟是否实至名归却是无人可知。


    只是当年那份心悸快美却是难以忘怀,不过数夕欢愉,已是一生难忘,如若


    与爱子这根阳物……


    岳溪菱实在不敢再想下去,只是默念一知半解的道门心经,试图明心净念,


    将眼前爱子先糊弄过去再做打算。


    她男欢女爱毫无经验,手上只是握着爱子阳物忽紧忽松,初时一阵快美过后,


    快感难以为继,彭怜不由哀怨催促道:「好娘亲……您上下动动……」


    岳溪菱脸色红透,羞赧点头,抬手上下撸动起来,相比之下,爱子在她右胸


    上的手段却是层出不穷,衣衫尽开一只椒乳裸露在外,被彭怜挑弄撩拨、捏拉抻


    拽,玩得不亦乐乎,她却也快感连连。


    「好娘亲……你用两手叠起那般套弄……」彭怜指挥母亲施为,暗自比较之


    下,师父风情无俦,许多技巧可谓无师自通,母亲却是滞涩多了。


    只是相比师父风流妩媚,母亲眉宇间的清纯懵懂,反而有份别样魅力。


    师父母亲同为女子,前者体态风流、天生媚骨,却对男女之事顺其自然,无


    时并不渴求,有时也不推拒,可谓来者不拒、去者不留;母亲却反其道而行之,


    懵懂不觉却又春心萌动,与自己一番长谈,说得头头是道,转眼便爱不释手把玩


    起儿子阳物来。


    单看两女,便知世间女子如何口不对心如何自相矛盾,彭怜心中快美之余不


    由感叹,书中所言「女人心海底针」,果然自有道理。


    岳溪菱自然不知道儿子心中已将她看轻,只是自顾自抚弄把玩爱子阳物,虽


    然爱不释手,却也盼能将他阳精尽快哄将出来,不然唯恐夜长梦多,到时铸成大


    错,只怕悔之晚矣。


    「好孩子……怎的这般难弄……」岳溪菱身体已然酥软无力,再过些许,怕


    是不待儿子射精,她便已心门大开,再也难以自持,于是出言相询。


    彭怜却不知母亲心中所想,只是说道:「恩师平日里都要用口舌舔弄半晌才


    真个欢愉,单是用手,怕是难以为继……」


    岳溪菱暗啐一口,「那骚蹄子却这般肆意妄为,将你胃口吊得如此之高,别


    人当如何自处?」


    她暗咬银牙,扫了一眼爱子俊俏面庞,一狠心挣脱儿子双手拨弄乳头,媚然


    说道:「好儿子……为娘给你舔舐一二,你且闭目享受……」


    彭怜不虞有她,不知母亲借机脱壳,便满足点头,微笑道:「好娘亲……师


    父帮我舔时,都将美穴交予我舔弄把玩的……」


    岳溪菱羞赧骂道:「别与我提那淫贱材儿!她做得,为娘却做不得!」


    彭怜见母亲如此作态,赶忙吐吐舌头不敢说话,心中还道女人拈酸吃醋起来


    果然不讲道理。


    岳溪菱心中却有自知之明,她与玄真亲密多年,怎能不知被人舔阴之乐,尤


    其那人还是自己至亲儿子?但玄阴就得,她却不敢,单单摸乳揉胸已然让她情难


    自禁,再让儿子亲吻品尝美穴,别说真个施为,单是想想,她便已腰酸腿软了!


    此刻曲意逢迎,她心中却已有计较,爬到儿子腿间脱下男儿裤子,将那根粗


    长阳物展露出来,只见爱子黝黑身体之上,一根擀面杖般粗细、粉中略带紫红、


    形状宛如蘑菇、长近盈尺一根肉棍,尤其那蘑菇头浑圆饱满、色泽粉嫩,看上去


    便娇嫩可爱,握着更是让人爱不释手。


    她暗自比量,双手叠放,空出一拳高度,还余个肉蘑菇在上面,光是那硕大


    肉冠,便足以让女儿家销魂蚀骨,若再算上那粗长棒身,任谁亲临,怕不都要折


    戟沉沙、沉迷其中。


    「难怪玄真那蹄子每日里这般腻着怜儿,却原来有这般雄伟本钱……」岳溪


    菱心中喜爱至极,若不是灵台一点明明识犹在,怕不是这会儿就要坐上去尝试一


    番。


    她爱极眼前这根宝杵,勉力张嘴吞下吐弄起来,虽不曾如此侍奉男人,但与


    玄真蝶戏十余年,口舌功底却也极强,想到儿子阳物终究算是进了她的身子,意


    乱情迷之下,只觉腿间温热,竟是单凭含吮爱子阳根便小丢了一回。


    她细心吞吐渐渐沉溺其中,再难想起如何保持初心,只是一边舔舐爱子阳根


    一边夹紧双腿,心中亦是快美难言。


    只是天意昭昭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彭怜眼见爱母妩媚娇羞,胯下舔弄之姿风


    流无俦,一个忍耐不住,一股浓精汩汩喷出,在母亲口中爆射起来。


    「唔……」岳溪菱紧闭双眸倏然睁开,眼中迷茫进去,霎时一片清明。


    第七章 聚散无常


    窗外晌午天气闷热,房内一片清凉却又春色无边。


    岳溪菱蜷缩双腿侧躺在儿子腿间,口中含着爱子阳根舔弄不休,心中迷乱身


    上燥热,浑然忘了方才所思所想,设若彭怜此刻要求真个欢好,怕是想也不想便


    会答应。


    只是儿子彭怜突兀射精,此前毫无征兆,岳溪菱意乱情迷之下,也未注意到


    爱子变化。


    「唔……」岳溪菱猝不及防,被迅猛暴胀阳物弄得措手不及,只是她含的深


    邃,却也并未吐出,只是那般愣着,任儿子射个痛快。


    仿若醍醐灌顶,又恍若瓦釜雷鸣,美妇岳溪菱骤然惊醒,背上大汗淋漓,吓


    得魂不附体。


    以她方才状态,怕是根本难以拒绝爱子,不是天意昭昭让彭怜突然射精,怕


    不是就要铸成大错,就此母子沉沦欲海,一切皆成泡影。


    岳溪菱慌乱之中咽下儿子浓精,心中稍稍安定,便欲起身离去,此刻见爱子


    闭目沉醉,心中却又不忍,只是柔声说道:「好孩子,既已泄了身子,莫如安睡


    片刻,等晚间……为娘再陪你可好?」


    彭怜舒爽万分,心中自然不虞有它,点点头听任母亲给他盖上薄被,便如往


    常一般,与母亲抵足而眠。


    眼见权宜之计奏效,岳溪菱假寐半晌,听着儿子鼾声渐起,她蹑手蹑脚下得


    床来,到彭怜书房找了纸笔,提笔手书一封信笺留于床头,狠心咬牙,孑然一身


    奔出山门。


    上山十五年,这却是她首次下山,山路崎岖难行,路边杂草丛生,显然长期


    无人打理,又少人行走,早已荒废不行。


    岳溪菱缓步行来,心中忧愁苦闷不一而足,十五年光阴弹指一挥,本想老死


    山野道观,不成想如今又要留书出走,凄凉悲苦一如十五年前,她喉间微苦,不


    知此去何方。


    她身体娇弱,山路难行,一身香汗早被山风吹干,只留下额头一抹,随着她


    轻轻拂拭,便也烟消云散。


    天空地阔,浑不似十五年高墙深院,她忽然心中块垒顿消,天地之大,何处


    又去不得?十五年前怀有身孕尚能留书出走,如今孑然一身,更觉无所畏惧。


    想着观中爱子,岳溪菱心中酸涩甜蜜却又愧疚,随手挥去心中烦绪,深吸口


    气,大步走下山来。


    走到山脚处时回望山门,早已看不清具体模样,她轻轻叹息一声,默然伫立


    半晌,这才决然转身离去。


    行出不远,却见官路道旁树林中闪出一辆马车,方才下山未归的玄清观主玄


    真大剌剌坐在驭手旁边位上,手中拎着一只酒葫芦豪迈饮酒,丝毫不见平日矜持


    贵重,她看着岳溪菱,脸上渐渐泛起笑容。


    「你这是……」岳溪菱看着那华贵马车、壮实驭手还有车后两骑骏马上的威


    武汉子,不禁愕然。


    「既然决心已定,不如早早离去,早时我与怜儿欢好忽然心有所感,特地提


    前下山为你备下马匹细软盘缠,」玄真跳下车辕来到岳溪菱身前悠然一叹,柔声


    说道:「此去省城,约略两百余里,你一个妇道人家怕是多有不便,我请了人护


    卫于你,晓行夜宿,倒也不虞有他,等你安顿下来,记得传信于我……」


    「谁说我便去省城?」岳溪菱眼眶微红,玄真虽是女子,十五年来却也为她


    遮蔽风雨,免去许多烦恼,此刻分别在即,不禁悲从中来。


    「离家十五年,老爷夫人怕是也已年迈,正好借此机会回去省亲,将来怜儿


    科考,自然要去省城,你这番去,或可帮他打打前站,与娘舅亲眷结个善缘,免


    得怜儿去时举目无亲、无依无靠。」


    「就你会算计!」岳溪菱娇嗔一句,却是认可了玄真所言,多年未见,她心


    中却也着实记挂父母,况且将来爱子求取功名、步入仕途,有娘舅助力,也省去


    许多烦恼。


    玄真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丝毫不在意身后几人,只是温柔笑道:「久别虽苦,


    却乃人生一景,天下从无不散之筵席,三年后你我自当重逢,到时是同榻而欢,


    还是并蒂花开任怜儿采撷,都是天意使然,不必过分在意……」


    岳溪菱心中与玄真情同姐妹、实为夫妻,真要别离,伤感难过之处,并不弱


    于离开爱子分毫,其中细微,甚或犹有过之,她靠在道姑怀中泫然欲泣,并不似


    玄真那般洒脱。


    「天色不早,早些上路,天黑前赶到州府投店便可,」玄真眼神一挑,小声


    说道:「我于这几位草莽英雄有些恩惠,一路上定能护你周全……」


    她牵着岳溪菱玉手扶她上车坐稳,退后一步袍袖一挥,朗声喝道:「莫做儿


    女情长之态!走吧!走吧!」


    岳溪菱终于流下一滴泪来,此番别离,再见不知何年何月,心中不舍柔肠百


    结,远比下山时难过许多,她狠下心放下车帘,闭目无声哭泣,不去看窗外玄真


    模样。


    玄真心中亦是难过非常,只是她素来豁达,心胸宽广辽阔不输男儿,虽然别


    情依依,却并不如何牵扯,马车调头驶入官道,她已转身掠上山路,一边飞奔一


    边纵情饮酒高歌,几个起落间,人影便消失于山野之间……


    山中无日月,酣睡不觉眠,彭怜自然而醒,躺卧榻上行功周天,自觉神清气


    爽,身轻体健。


    想起午间温存,他心中意动,坐起身来,却见母亲被子堆在脚边,香踪渺渺,


    不知何往。


    多日不在母亲房里住宿,又与恩师纵情欢好,他已有些淡忘与母亲同榻而眠


    是何光景,此刻闻着入鼻清香,更加留恋万分,不肯离开床榻。


    呆坐半晌,想着晚间如何攻略母亲,神念飘忽,不觉良久,忽然看见枕边两


    方纸笺,伸手拾起,其中一个写着「玄真亲启」,一个写着「怜儿亲启」。


    彭怜心中大感不妙,双手颤抖打开写着自己名字那封书信,只见上面蝇头小


    楷,入目字迹娟秀,内容却仿如五雷经天让他措手不及。


    只见上面写道:「吾儿彭怜,午间与你悱恻缠绵,为娘情思百结,身心亦是


    难耐,情迷意乱之际魂飞魄散,险些铸成大错。随后思之,深觉如此朝夕相对,


    以为娘心神定力、对你深情,怕是难免心智不守,早晚失身于你。思来想去,唯


    有短暂别离,为娘今日下山离去,俗世中寻一所在避居不出,留待清白之身,三


    年后与吾儿重逢,届时怜儿功成名就,为娘亦扫榻相迎,待君垂青……」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唯盼吾儿细心用功,谨遵玄真师命,用心经学致用


    之道,以大有为之身步入红尘、历遍繁华,而后你我母子如何共处,留待天光日


    月、风华水流即可。」


    「情长纸短,别意依依,慈母溪菱顿笔。」


    彭怜看完最后一句,心中酸涩难平,愁闷苦楚难言,片刻之前还觉天地虽大


    却一无所惧,能得母亲恩师垂青,此生此世尽已足够,即便终老山林也是无憾,


    此刻却已母子别离,母亲香踪杳杳,再见不知何年,细细思之,不禁悲从中来,


    鼻酸眼热,直欲大哭。


    他懵懂出神,忽被人拥入怀中,仰首看处,却是恩师玄真。


    「想哭便哭罢……」玄真轻抚爱徒头顶,怀中少年已然长大,不是如此坐着,


    她亦难以拥入怀中,山下送别场景犹在,她心中难过如斯,彭怜母子情深,难受


    程度,自然远超于她。


    彭怜蓦地嚎啕大哭起来,「师父……娘她走了……娘不要怜儿了……」


    无论床上如何威风凛凛,床下如何少年老成,怀中少年终究不过年方十四,


    慈母不别而去,伤怀程度常人实在无法想象。


    尤其岳溪菱忍痛离去,彭怜却是罪魁祸首,若非他苦苦相逼,岳溪菱怎能狠


    心留书出走?


    念及于此,彭怜心中自责,捶打自己胸膛撕心裂肺嚎哭起来:「都怪怜儿不


    孝!若非我苦苦相逼,母亲何至于无奈出走!都怪我色迷心窍,贪图一时欢愉,


    却将母亲逼得如此难为……」


    玄真轻声喝道:「事已至此,何必多言?你娘留书你也看了,且用心攻读,


    三年间求取功名,自然有缘得见!如此作态,岂不辜负你娘养育之恩?」


    彭怜抽抽噎噎道:「可是我娘一介女流,身边无人照应,若是……若是……」


    「你娘当年豆蔻年华怀着身孕,尚能穿府过县来寻为师,如今孑然一身年纪


    稍长,却又如何不能自顾?」玄真幽幽一叹,随即说道:「本来不想说与你听,


    为师天人感应,知道你娘有此一遭,早就下山备下车马护卫,她有高手护卫,天


    涯海角自也去得,你倒不需挂念……」


    彭怜一愣,随即怒道:「您既然知道我娘要走,为何不将她留住?」


    「混账!你在跟谁说话!」玄真拂然大怒,一挥袍袖将彭怜打倒在榻,怒声


    喝道:「你少年心性不知节制,为师曲意逢迎,却不是让你连尊师重道都弃如敝


    履!为师早有说较,让你徐徐图之,你娘外表柔弱,其实内心极其刚烈,若要强


    逼,反而不美,这些叮嘱你可听了?」


    「你不遵师命,不听你娘苦苦哀求,自行其是、不计后果,将你娘逼走,如


    今却反要怪为师不留?她既有心要走,为师即便留下一时,难道铁锁木枷留她一


    世?留她在你身边,让你每日轻薄,最终成就好事,你倒快活了!以她刚烈性子,


    若是一时短念悬梁自尽,你到时去哪里再找一个亲娘来淫弄亵玩?」


    玄真罕见发怒,往日责罚亦是云淡风轻很少生气,此刻雷霆万钧,彭怜从所


    未见,显然母亲留书出走,师父亦是伤心恼怒,他心中有愧,师父多年积威之下,


    只是跪在榻上,捂着红肿面颊不敢再有丝毫言语。


    不论床上如何妩媚风流、曲意承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十四年积威之下,


    彭怜丝毫不敢生出违逆之心,他心念母亲一时怒起言语有失,此刻也是后悔不已,


    尤其师父所言句句在理,明明自己才是始作俑者,岂可迁怒他人?


    若非恩师计议长远,母亲此刻一人流落山野,岂不更让他悔恨交加、生不如


    死?


    彭怜一念至此,于榻上俯首扣头哀声认错,说道:「徒儿不孝,顶撞师父,


    还请师父莫要生气,千万保重身子,怜儿……怜儿知错了……」


    忽又想到母亲,他心中悲苦,续又无声抽噎起来。


    眼见爱徒如此行状,玄真亦是爱恨难言,她有心去扶彭怜起来,却又不想如


    此容易便饶过了他,纠结之间一挥袍袖,仿佛拂去诸多烦恼,檀口轻启朗声道:


    「我已从山下请了仆役佣人,一应活计不需你再操心,专心读书便是!自今日起,


    非我呼唤,不许你出这庭院半步!」


    「是,徒儿谨遵师命!」彭怜此时心中悲苦,自然俯首帖耳,只是念及母亲,


    不由关心问道:「还请师父赐告,母亲去向何方?」


    玄真缓步而出,闻言身形一凝,随即头也不回说道:「天高地阔,山高路远,


    何处不可去得?或回乡省亲,或择地避居,为师却并未问她,只是说安定下来后


    书信一封报个平安,你也莫要牵挂,我已安排人手暗中护她周全,且用功读书,


    莫让她惦记才是……」


    美妇渐渐远去,彭怜俯卧良久,心中愧疚难平,随即在榻上瘫软下来,浑浑


    噩噩不知所为。


    待到晚间,师姐明华送来晚餐,两菜一汤,荤素搭配,味道极佳,听其所言,


    母亲下山后,师父请来厨子、仆役、丫鬟不一而足,观中一下多了二十余人,就


    连明华南华姐妹二人都各自多了使唤丫头。


    明华不明真相,只道姨娘回乡省亲,听师父说师弟只是难舍母亲离去,却又


    忙于学业不能随同,是以心中苦闷,所以才来亲自送饭。


    彭怜味同嚼蜡略略吃了几口晚饭,也不与师姐闲话亲昵,径自去书房呆坐,


    既不看书写字,也不躺下休息,只是那般坐着,呆呆看着眼前事物,恍如失魂落


    魄一般。


    明华讨了个没趣,端着餐盘出了院子,将其交给新配给自己的丫鬟,这才冲


    着角落里等着的南华说道:「就吃了两口饭,菜一口未动……」


    「岳姨娘为何走的如此突然?」南华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鸡腿继续啃着,很是


    担心师兄饿着,「师父也是,怎么突然请了这么多人回来?这些人也是,一下子


    就知道该干什么,都不用说,便知油盐在哪里,好似早就住过一般!」


    明华摇了摇头,她心中也是不解,这些人明明从未见过,他们显然也从未见


    过自己,但却对观中风物地理无比熟悉,只两个时辰时间便彻底熟悉起来,仿佛


    在此生活多年一般。


    「我去回禀师父,你可同去?」明华看着师妹满脸油光,摇了摇头道:「还


    是罢了,让师傅看见你如此邋遢,怕是又要骂我……」


    南华无辜一笑,说道:「我也好奇,为何每次我自己弄脏衣服,师父都要骂


    你呢?」


    明华无奈摇头,「谁让我是师姐呢,舍不得打你骂你,你又不肯听我摆布,


    那不骂我骂谁?」


    想起日间与师弟师父一同欢愉,明华心中一荡,暗想自然也不会责骂师弟,


    毕竟师弟和师父早就有了男女之欢……


    她压下心头细微醋意,端正心神来见师父。


    玄真正在房中打坐静思,只是心虚烦乱,始终难以入定,她晚饭吃的也不多,


    那些精致菜肴味道上佳、色香俱全,只是却难以勾起胃口,只吃了几块青瓜便即


    饱了。


    听见明华求见,她轻声答应,待看见女徒神情,这才皱眉问道:「怜儿也未


    吃饭?」


    明华态度恭谨,并不因为曾和师父同榻而欢而有所懈怠,闻言回道:「吃了


    半碗米饭,两块笋干,别的再也未吃……」


    玄真摇头不语,以爱徒饭量,平常吃个五碗六碗完全不在话下,如今只吃半


    碗,比自己略多些,比之平常,却是天差地别。


    「也罢,为师知道了,你回去吧!」玄真轻轻挥手,旋即想到什么,吩咐道:


    「晚上你去宿在彭怜房里,看住了他,免得……」


    她欲言又止,最后才说道:「且与他曲意逢迎,逗他开心,莫让他伤神过度,


    坏了身子……」


    明华俏脸一红,当面被师父撞破不算,此刻竟已直接命她夜里陪床,想着师


    弟床上威猛无俦风流样子,心中不由有些迷醉起来,若是以后都能每晚都与师弟


    双宿双飞,那岂不与夫妻无异?


    她心中炽热,自然低头不语,只是轻声答应便即转身离开,留下玄真一人默


    然无语。


    岳溪菱走后,她数次尝试入定均未成功,几次起卦也是卦象纷乱,尤其涉及


    爱徒彭怜未来去向,始终模糊难测,玄真心知肚明,彭怜生受玄阴师叔祖百年修


    为,功参造化,寻常修士早已难以预卜,以她修为深湛,却也只能偶窥片鳞半爪,


    再也难以一窥全貌。


    受此影响,连他身边之人,自己都难以随意起卦预卜,是以即便此刻心中记


    挂,却也无法得知岳溪菱是否安好,身在何方了。


    正思索间,却听门外「噔噔」脚步声传来,房门随后猛然想起,只听明华屋


    外喊道:「师……师父!不好了!师弟……师弟下山去了!」


    第八章 延谷县城


    西南地界,延州兴盛府延谷县。


    晌午时分,城门口人迹寥寥,一个破衣老农牵着牛车缓缓行来。


    牛车木轮吱呀作响,上面摆着两个年久竹筐,里面装满各色蔬菜果实等物。


    行过正门大街一座高大牌楼,老农转头看了眼牌楼两旁的深宅大院和高大院


    门,轻轻摇了摇头,牵着牛车转进一边深巷。


    巷子尽头,一道角门半开,一个中年胖子正站在台阶之上,与两个农户争辩。


    「刘管家,上月山上发了大水,菜地被冲得稀烂,便只有这些收成,您和夫


    人说说,通融通融我们这些庄户人家……」宋洪伟身心佝偻气色萎黄,低三下四


    求着那中年胖子。


    被叫做刘管家的中年胖子一身黑色常服打扮,面庞浑圆,身体亦是浑圆,只


    是个子不矮,显得颇为壮硕,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瞥了那老农一眼,掏着耳


    朵怪声道:「往年夫人当家,你们交多少租子,睁只眼闭只眼便过去了,如今却


    不同,少夫人现当着家!发大水?怎么只你家地里发水,你看丁老实那牛车上满


    满登登的蔬菜瓜果,他家地里如何不发水?」


    那宋洪伟转头看了眼牵牛老农,无奈说道:「丁老实家田地在高岗上,洪水


    自然冲他不到,况且他家地多些,我们又如何比得?」


    旁边那农户年纪轻些,也附和道:「还要烦劳管家大哥多和少夫人分说一二,


    今年所欠佃租,来年自然补齐,只是山洪来得太急了些,不然也不至于如此拮据……


    」


    「二牛我可明白说与你听,少夫人是眼里难容沙子的,不是我心慈面软,一


    直说你们好话,今年佃租岂会只长三成?你们且去打听打听,周边谁家佃租不是


    五成七成的往上涨?就这你们还拿这些烂菜烂瓜糊弄!佃钱自然无法减免,这些


    瓜菜暂且留下,待我与少夫人分说过后再行定夺,你们且先回去吧!」


    「刘管家!刘管家!」宋洪伟一把拉住刘管家,低声说道:「小老儿早先也


    给您家里送过几筐瓜菜,这佃租您可要帮忙想想办法……」


    刘管家恶狠狠瞪了老农一眼,低声喝骂道:「一些破烂瓜果青菜值个什么?


    该当在这里说?你待怎的?收了你的瓜菜,还要卖身与你不成?我可告诉你,佃


    租短一分都不成,少夫人可不如老夫人好说话,别说我为难你们,有本事见少夫


    人说去!」


    宋洪伟惧他淫威,吓得差点坐在地上,闻言惊愕惧怕,他一个农户,如何见


    得少夫人?


    旁边那年轻农户倒是不怕,微笑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塞到刘管家手上,谄


    媚笑道:「管家大哥平常忙碌,这是一番心意,多去买些好酒喝喝解乏……」


    刘管家嘴角泛起一丝笑容,随即正色道:「这却是做什么!做什么嘛!」


    一边说着一边扯过钱袋塞进袋子里,这才说道:「你家人口多些,自然吃穿


    用度拮据,今年佃租,涨的那份暂且记下,该交的却不能少,可记得了?」


    「记得,记得!谢过管家!」


    两个农户一喜一悲先后走了,刘管家这才和丁老实说道:「怎的这么没有眼


    色?看我这边有人还来送菜,怕人看不见么?」


    丁老实憨厚一笑,「不是你让送到宅子后门这里来的么?」


    「休得聒噪,且先卸车,一会儿送到厨下一筐,剩下两筐,送去我家!」刘


    管家扫了眼牛车上的筐子,责备道:「说了许多次,弄个麻布盖着些,这般明目


    张胆,让人看见可如何是好?」


    丁老实无奈道:「本来有快竹席,昨日刮风吹跑了……」


    「行了行了!方才少夫人唤我议事,你快卸了东西赶紧走吧!」刘管家不耐


    挥手,不再搭理丁老实,转身进了角门。


    穿过后院,转过一扇月亮门,来到前院正堂门口边上,进门之前,刘管家仔


    细收拾了一下身上,这才收敛倨傲神态,躬身弯腰小步进去。


    正堂房门大开,入眼所见便是六张雕花榆木太师椅,中堂挂着一幅水墨山水,


    上面匾额写着「怀净堂」三个大字,主位椅上,一个白衣女子手持黑檀狼毫小笔,


    正在纸上写写画画,身后站着一个绿衣丫鬟,正在为女子捶背。


    女子一身白色轻罗纱裙,外面罩着一件莹白直帔,一头乌黑秀发精致梳成随


    云髻,上面别着一只翡翠簪子,两耳吊着一对儿金丝月牙坠儿,随着写字轻轻摇


    动;两道弯眉纤细轻轻皱起,双眼两泓清泉一般闪亮,琼鼻高耸微泛粉红,红唇


    一点,精致可人。


    女子面容姣好,绝美之中透着丝丝缕缕淡漠神情,仿佛广寒仙子临世一般,


    颇有拒人千里疏冷之感,她手中执笔字写得极稳,一双玉手莹白如玉,指尖蔻丹


    已然剥落,残留一二相衬,却更显素手白皙娇嫩。


    低眉顺目扫了眼案上账本,刘姓管家腰弯得更低了些,恭谨道:「少夫人,


    您找小的?」


    「权叔,我这几日对了些往年账目,有些不明地方,想和你请教。」女子语


    调轻柔,唇齿间有股天生的软糯和娇柔,听来让人昏昏欲睡。


    刘权却不敢睡,低眉顺目答道:「少夫人您请问。」


    「我看这三年开支用度,一年比着一年增加。前年我和少爷大婚,开支不少,


    用了一百二十余两银子。去年……去年朝廷敕封旌表准备典礼,用了一百七十余


    两,这些都是权叔您经手的,具体细目,待我详细看过后再说,」女子随手翻着


    眼前账簿,比对着自己写下的记录轻轻说道:「但有一样,前年胭脂水粉便花了


    十九两,去年则花去二十八两,婆母小姑房里胭脂水粉我都看过,莫说不值此价,


    便即值了,量也是不对的……」


    「少夫人嫁到府里来,您和彩衣的日常用度,也都是算在这里的……」刘权


    只觉背后冷汗直流,身子都有些软了。


    「那就更不对了,我和彩衣来到府里,多些日用花销倒也正常,为何算在胭


    脂水粉里面?况且我随身嫁妆也算丰足,日常用度都是自给,怎的多出这许多?」


    女子转头问自己侍女,动作之间耳坠摇荡,说不出的精致好看,「彩衣,你平常


    可曾向刘管家要过银钱?」


    彩衣年岁不大,头上梳着双丫髻,闻言骄傲挺胸道:「不曾要过!」


    女子转头看了眼刘权,继续说道:「单这一项,就多出九两银钱,莫说我们


    主仆不用府里银钱,即便用了,却也用不到这许多,尤其去年以来,婆母心伤过


    度,每日以泪洗面,何曾用过胭脂水粉?今年不过半年光景,已经用去二十五两,


    这却更是不对……」


    「这……这几年胭脂水粉涨价也是……也是有的……」一粒豆大汗珠顺着鬓


    角淌下,刘权懵然不觉,只是头垂得更低了些。


    「我着彩衣去问过云宝斋,这两年间,胭脂水粉确实涨了些,但不过从五钱


    七涨到六钱,涨价尚不及一成……」女子深深看了眼刘权,继续说道:「这还单


    只胭脂水粉一项,其余诸如米面油盐、仆役薪水、房屋修整等等,我且细细算着,


    这几天再烦劳权叔过来对账……」


    不等刘权答话,后院传来阵阵轻咳,女子连忙起身迎到门前,却见门口走出


    两个女子来。


    其中一个年岁稍长,一身银灰色居家常服,面容苍白如纸,神色憔悴不堪,


    面上不着粉黛,任旁边年轻女子搀着,不时轻轻咳嗽,显然身体有恙。


    她面色萎靡,却依旧可见旧日美貌,眉毛微乱线条却是极美,双目无神却也


    形状曼妙,唇瓣微白,若染上唇脂,定然亦是极美,尤其她病体欠安,憔悴中一


    抹淡淡成熟风韵犹自遮掩不住,举手投足间尚有说不尽的体态风流。


    在她身边,那个年轻女子一身天蓝色罗裙,相貌同样精致,尤其面皮白里透


    红,脸上淡淡红妆,头上梳着丱发,面容与那年长女子颇有几分相似,只是下颌


    略短、脸儿略圆了些。


    「娘,您怎么出来了?早晨天凉,莫被风吹着了!」白衣女子上前扶住那病


    容女子,语中满是关切。


    病容女子任她扶着,笑着拍拍白衣女子玉手,走到上首椅子坐下,这才说道:


    「刘权啊,这几日云儿替我管着家中账目,你可要多帮着她些,免得她年纪轻轻


    弄出了差错……」


    刘权赶忙拱手道:「夫人言重了,少夫人天资聪慧,于账目颇有天分,小的


    配合便是,断不会出错的……」


    「这便是了,你是府里老人,这里里外外一应事宜,还得你平常多费些心思,」


    病容女子并不年老,饶是神色憔悴,依旧难掩眉间风华,只是下人们叫惯了,她


    也便安之若素,微笑说道:「你且去忙,我们婆媳再说说闲话……」


    「是。」刘权答应一声后退出门,一直走到后院,才觉出身后微凉,显然已


    是出汗湿透了。


    正堂之内,病容女子待刘权去远,这才小声对那年轻女子说道:「你这孩子


    年轻气盛,怎可如此咄咄相逼?」


    白衣女子气愤说道:「他这几年吃里扒外,家底都快被他掏空了,再不管教


    一番,以后不得翻上天去?」


    「你且听为娘与你细说,」病容女子无奈说道:「刘权昔年是和老爷一起长


    大的伴当,老爷走得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这些年,总要有他这般一个人忙里忙


    外才行,若泉安还在……」


    说起儿子,病容女子不禁悲从中来,眼眶湿润,抽泣说道:「泉安一去,留


    下你我婆媳二人,将来泉灵出嫁,偌大家业谁来支撑,你可想过?」


    「娘,您别难过了,不是您自己说的,泉安只是战场失踪,不见得真的……」


    洛行云话说一半便止住话头。


    「朝廷已然旌表,即便未死,怕也难以回来了,为娘一直不让你和灵儿服孝,


    是为娘执拗了……」病容女子无奈摇头,「为娘有心让你改嫁,只是族中不允,


    却苦了你了……」


    洛行云轻轻摇头,她心思灵动,自然知道婆婆应白雪何意,便摇头一笑道:


    「媳妇既已嫁入陈家,自然应当守贞如一,岂可另嫁他人?婆母您怜惜行云,行


    云却不是寡廉鲜耻之人,即便族中允许,行云也不愿改嫁……」


    应白雪摇头难过道:「你与泉安不过一日夫妻,为此便要搭上大好青春,实


    在是于你不公,为娘守寡多年,自知其中滋味,让你重走此路,着实于心不忍啊!」


    洛行云摇头苦笑:「命数罢了,云儿认命。」


    母女婆媳三人一时无言,悲伤气氛弥漫开来。


    洛行云三年前出嫁陈泉安,新婚第二日,丈夫便受征戍边,随后杳无音信,


    直到去年朝廷旌表阵亡将士,才知亲夫亡故,她也成了寡妇。


    婆母应白雪同样命苦,守寡多年将一双儿女养大成人,眼见生活刚有转机,


    便又经受丧子之痛,去岁至今每日以泪洗面,身体每况愈下,长久如此下去,怕


    是早晚香消玉殒。


    小姑陈泉灵年方十六,早年许下人家,如今兄长阵亡,夫家也毁了婚约,如


    今家道中落,怕是愈加难以婚配了。


    家中一应账目平常一直是应白雪管着,只是她本来久在病中精力有限,又心


    有顾虑不敢过于苛责管家刘权,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锱铢必较,今日也


    是听闻儿媳与刘权堂前对峙,这才带病出来居中说和,免得矛盾激化,两边为难。


    洛行云自然知道婆母意思,便要说话打个圆场,先将婆母送回房去再说,却


    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吵闹,声音不远,显然就在府门之外。


    「彩衣,你且去看看外面何故吵闹!」见婆母看来,洛行云转头吩咐丫鬟彩


    衣,命她出去看个究竟。


    彩衣一溜小跑来到门口,拉开角门探头看了一眼,却见门口不远处围了一群


    人,叽叽喳喳吵嚷不停。


    「……这孩子也是,怎能如此莽撞?还撞到牛车上了!」


    「可不怪这孩子,那牛发了性子跑得快了,又从巷子里出来,直接将孩子撞


    倒了!」


    「可怜见儿的,看这孩子衣服破的……」


    「看着倒不像要饭行乞的,不知是哪家孩子走丢了……」


    「可不见得,他只是梳着孩童发髻,长得却是不小,若是披了头发,说是大


    人倒也不差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人群中间一个壮硕少年躺在当地,双目紧闭,唇瓣


    苍白,浑身颤抖不停,丁老实蹲在旁边,双手抱胸,显然也是吓坏了。


    「散开散开!什么热闹值得这般聚着!」管家刘权分开人群,随即看到竟是


    丁老实,他吓得心头一突,心说少夫人刚找过我麻烦,你个龟儿子就弄这么一出,


    生怕旁人不知道我私吞了府里东西不成?


    彩衣看刘管家出来了,这才赶忙跑回府里,将所见所闻说了。


    应白雪闻言道:「既是自家农户牛车撞人,那便告诉刘权赶紧抬进府里救人,


    切莫伤了性命!」


    彩衣答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又来到府门外,却见刘权吆喝几个仆役帮着丁老


    实将那强壮少年抬上牛车正要拉走,她赶忙上前,转述了夫人吩咐。


    刘权暗叫一声「苦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若是少夫人吩咐他还有计策应


    付,夫人说话,他却是丝毫不敢违逆,赶忙吆喝众人将少年抬起送进角门放到门


    房之中,又安排了人去请郎中过来诊治。


    不大一会儿,郎中过来号脉,定了病情,开了几副汤药,刘权跟着忙活着,


    早将丁老实打发走了,心中暗忖,夫人不问那是最好,问了就说丁老实来送菜,


    牛车发疯惊了行人,断断不能让人知道他中饱私囊。


    一直忙到晚间,夫人也并未遣人来问,他这才放下心来。


    夫人自幼习武,小少爷一身武艺功夫便是她亲自教授的,便连老爷生前都对


    她敬畏三分,刘权心中也怕夫人发起狠来给他一剑戳个对穿。


    本来少爷长大成人之后,他渐渐收敛了贪占手段,只得些蝇头小利,盼着少


    爷将来出人头地后,他能跟着鸡犬升天,谁料少爷受征戍边,最后竟然战死了!


    眼见一切成了黄汤泡影,他就又动了贪占挪用之心,一年多来变本加厉,仗


    着他是陈家旧人,又是远房宗亲,手段越来越直接,金额也是越来越大。


    他心中唯一忌惮便是夫人的三尺宝剑,如今夫人病体欠安、形销骨立,怕是


    寿元将近,那份忌惮之心已然所剩无几,不过积威尚在,不敢过于表现而已。


    刘权心中还有一个隐秘心思,少夫人花儿一样的尤物,却和少爷只做了一夜


    夫妻,想来便即尚如处子一般,而那泉灵小姐,自幼喜欢诗词歌舞,身上并无武


    艺,只待夫人一去,他便可将这姑嫂收入房里,将这偌大陈家做个外室,到时财


    色皆入他手,岂不美哉?


    他端坐门房之中,就着一盘花生和猪头肉,喝着一瓶十年陈酿老酒,想到少


    夫人秀美姿色和泉灵小姐清纯模样,不由心中火热。


    「娘……你在哪里……」床上那倒霉少年突然出声,将他吓得差点摔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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