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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欲雪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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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琼琚垂下眼睑,腼腆将手缩回,目送他离开。更多小说 LTXSFB.cOm


    *


    谢琼琚长年失眠,在中山王府时医官给她开安汤药,说过新鲜的柏子仁是中草药中催眠作用最好的,只是效力太强,入药伤脾肾,故而配药时均以风干柏子仁使用。


    也就是眼下的柏子仁催眠效力已经减弱许多。


    力弱则加量。


    谢琼琚将柏子仁研磨成分,全部撒入了烈酒里。


    百姓人家,烛火珍贵,晚膳便用得早些。


    西边红日尤在,朔风回荡,四人在屋内围炉用膳。


    男人贪杯,无需劝酒便是一杯接一杯用着,亦不必担心他会倒过来劝你同饮。只是每灌一盏便用余光看一眼朱唇黛眉的妇人,粗衣麻布也难掩姿色。


    谢琼琚只作不知,给皑皑添饭夹菜。


    “你也吃。”朱森终于安耐不住,寻话谢琼琚。


    “多谢朱大哥。”谢琼琚转头,给他碗里倒酒。


    就快见底了,她感受着酒坛的分量,看朱森不过两分醉态,心中不免着急。


    而朱氏这厢,当是母子二人约好的。


    她看了眼儿子,笑道,“皑皑吃饱了吧,随婆婆去打璎珞,给婆婆穿针去。”


    谢琼琚揉揉她脑袋,“去吧,一回阿母去找你。”


    小姑娘点点头,牵过朱氏的手离开。


    夕阳敛起余晖。


    酒干菜尽,药效终于起了作用,在被迫咽下了他夹来的两口菜后,谢琼琚终于看见面前人碗筷落地,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她试着喊了他两声,见无反应,遂拿了包袱正欲开门逃离。然伸手推门的一瞬,方生绝望。


    朱氏在外头将门落了锁。


    顿时,遍体生寒。


    而第二次尝试推门时,她的右手又开始莫名打颤,半分力都使不上。


    谢琼琚环顾四周,这下人的厢房,除了临边的两间有窗户,其余中间四处只有出入的小门。她住着第二间,自然无窗,门是唯一的出口。


    她用身体撞门,尤似那年城郊别苑,她也素手无力,便用身子撞倒一排又一排烛台,燃起滔天大火,如此死里逃生……


    然而,仿若她没有那么好运了。


    许是风干的柏仁子药力不够,许是撞门声惊扰到了朱森,他竟醒了过来!一身酒意弥散,粗犷壮硕的男人从后头扑来,拦腰抱上去……


    如此蛮横粗鄙的贴身后拥,彻底将谢琼琚拉回那两年不堪回首的岁月,她浑身战栗,撕心裂肺惊叫起来,发狠咬上他胳膊。更多小说 LTXSDZ.COM


    “贱人!”


    朱森吃痛,浑噩中抓起她长发,拖往杯盘狼藉的桌案,挥落碗盏将人按上。然到底中了药,举止间明显失了凌厉和力道,故而出现了短暂的失呆和滞。至此一刻,一个酒坛从他头上碎裂,头顶鲜血四溢……


    “你个……”


    他吃痛回,然而抬起欲扇的巴掌,和开口要骂的浑话,却都没有能完成。


    谢琼琚左手剩下的坛口碎片,在他倾身上来的一刻,锋利又粗粝地割入他喉咙,腥热的血流出来,男人扑面倒下,妇人仓皇滚在一边,从桌上滑落。


    “我的儿……”朱氏原在隔壁听到这处声响,只当是男女房中那点事,便闭了眼念经,想着这晚过去,儿子成了事,这妇人便也认命了。


    却不想声音越来越大,皑皑又一个劲要跑过来,挣扎许久方也跟了过来,却见得如此场景,只哆嗦着手开锁进来。


    她一进来,谢琼琚便抱上孩子欲逃奔出去。


    “我的儿!”


    “我的儿啊……”


    “阿……母,救救……”朱森一个痉挛,彻底咽了气。


    “我的儿啊——”花甲老妪身子一僵,双目充血,忽地一声凄怆。


    已经踏出门的谢琼琚只觉一股阻力,人被拽住,踉跄跌下身去。


    “杀人犯,不许走!”


    “你给吾儿偿命,去地下给儿做媳妇!”


    朱氏扑上来,欲掐上谢琼琚脖颈,然到底年迈,被谢琼琚一脚踢开了。


    “皑皑!”谢琼琚爬去门口,抱起跌在地上的孩子,“皑皑!皑皑!”


    她拼命喊着合目无声的女儿,只感觉手上一片濡湿,伸出手才发现全是血,门槛上也有残留的血迹。


    皑皑磕到了后脑。


    “不、不许跑……吾儿……”朱氏发了疯般扑上来。


    谢琼琚回首看尚且拽着她裙摆的老人,又看已经被她杀了的人,再看怀中人事不省的女儿。


    顺手捡起碎片,直接切入老人脖颈,“若再世为人,想想到底何人害死你儿子!何人害死了你!”


    她铆足劲将碎片割入皱纹起伏的血肉,直到老人不再挣扎,圆瞪着眼咽下最后一口气,方松开手。却也不敢有片刻停留,只转身抱起孩子逃奔离去。


    外头天色昏沉,仅剩余晖一抹,天空飘起小雨。


    她跌跌撞撞回来,将那件大氅给孩子裹上,绕过矮墙水榭,从西边的一处偏门逃出。


    夜幕降临,雨势渐大,乌云遮住银月仅有的光,她瘦弱又无助的背影湮没在夜色中。


    贺兰泽到严府时,看见的便是两具尸体横陈室内的模样。


    霍律早他一盏茶的功夫到达,只回禀道,“主上,我们来时尸身尚有余温,想来凶……人应该走不远。属下已经派人去找了。”


    “就是这处可要通知一声当地府衙?”


    贺兰泽也没说话,他回望四周,片刻往床榻走去,见到一个散落的包袱,包袱中有半吊钱,和几套半旧的衣衫。


    他俯身去拿,发现枕上有掉落的青丝,便仔细捡起,对着幽幽烛光反复看。半晌,对拢成股,放入腰间绣囊里。


    转身时,还看到一盏羊角灯,是他昨日留下的那盏。


    他将灯和包袱一起抱在怀里,踏出门去。


    雨夜中响起他没有起伏的声音,“直接支会辽东郡太守,帖一张警民告示,西昌里严府一对母子夜遭盗匪入室盗窃,不幸身陨,现已抓获要犯。城中明日起提早至酉时宵禁,家家提早熄灯。”


    第7章 失明


    ◎你看看阿母,阿母就在你眼前。◎


    入夜的这场雨,下得不算太久,谢琼琚抱着孩子跑到安平镇长街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这么快,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无人的街头,夜色滚滚,不见星月,她却准确无误地寻到了荣氏医馆。


    被横抱了一路的孩子眼下伏在她肩头,容她腾出一只手敲门。


    店门是木质的,有些年头了,上面铜锁边的朱漆已经斑驳掉落,生出毛躁的木刺。雨水淋刷后倒也刺不到人皮肉里。


    然,待屋里人出来开门时,谢琼琚四根指节还是磨破了皮。


    敲得太久,太用力。


    可是饶是如此长久的声响,皑皑都没有睁眼醒来的模样。


    “荣大夫,是我。阿雪。”


    被唤作荣大夫的中年男人将将睡下,这会拎着灯笼将门开出条缝隙打量面前人。


    “那会我带了面具,您救救我女儿……”


    “进来!”荣大夫将门打开。


    “跌在门槛上。”


    “就是、我没抱住,撞在了上面。”


    “大概大概……”谢琼琚望向外头的天色,“差不多落雨那会撞的。”


    荣大夫问什么,谢琼琚答什么。


    听来流利。


    他看她一眼,回头继续检查躺在榻几上的孩子。


    这位荣氏医馆的大夫是她在安平镇上唯一认识的医匠。去岁,她暂住在客栈以挖草药售卖谋生的时候,便是卖给他的。


    当时曾挖到过一株罕见的黄参,她跑了好几家店,只有他没有拼命压价,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收走了。


    看她为采药磕了一身伤,便又给了一些跌打的药酒,还道以后有事可来寻他。


    谢琼琚已经来寻过他一回了,就是初见朱婆婆扭伤脚那回,她搀她到这正骨,荣大夫也没要她们钱。


    道是看在她那株黄参的面上,卖个人情。


    人情自当有来有往,没有谢琼琚这般连番索要的。


    还是如此深夜。


    但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局促站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荣大夫,孩子没事,只是皮外伤对不对?”


    荣大夫已经检查完孩子的伤口,正在给她清创。后脑鼓起很大一个包,伤口也大,但好在不深。


    闻他这样讲,谢琼琚松下口气。


    但是荣大夫的色并不轻松,他给孩子包扎好,将她翻过来趴在榻上,谢琼琚欲抱来伏在自己身上,却被他阻止了。


    “你身上都是湿的,不能抱她。”荣大夫在一旁边净手边道,“外伤无碍,用两贴药便可。但是接下来一昼夜,得防她嗜睡,头晕,呕吐。若有这三者其一的症状,便说明脑子里有淤血,届时便麻烦了。但若是这期间,她能清醒,想进食,便也是无碍的。”


    “熬过这一昼夜便好了吗?就是到明天日落那会?”谢琼琚思还是清明的,就是说话开始哆嗦,“可是她现在就睡着了。有、有一个多时辰了,都没醒。这是天黑了,她困了,还是您说的嗜睡?”


    “你试着叫叫她。”荣大夫说着话,转回了屋内。


    谢琼琚跑过去想握住皑皑的手,没握上。


    她往四周寻去,最后目光落在那件大氅上,大氅的里子没有湿。她一边喊着孩子,一边拧干自己两只衣袖的袖沿,然后在里子上反复搓干手上的水渍,甚至想能不能搓出一点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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